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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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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晨六點。

謝淮站在派出所外的臺階上伸懶腰。

旁邊的早點攤剛剛開張, 他點了一杯豆漿兩根油條。

夏夏搶著付錢作為昨晚的報答, 又給他加了一碗豆腐腦和兩個茶葉蛋。

她自己只要了一碗白粥和一碟醬鹹菜。

謝淮把茶葉蛋推到她面前:“發傳單賺了那麽多錢,連個茶葉蛋都舍不得吃?”

夏夏楞了楞:“我不吃。”

“沒給你吃,我讓你剝。”謝淮一臉理所當然。

夏夏聽話地把蛋剝好遞給他。謝淮勺子在豆腐腦裏攪了攪調開辣椒醬,他吃東西很快, 端起來幾口喝得幹幹凈凈。

夏夏吃東西時靜悄悄的沒聲。

她昨晚休息不好, 眼眶下有淡淡的黑眼圈, 一點淺顯的印子只襯得皮膚更白,咽東西時睫毛一顫一顫的。

她吃完粥, 從包裏翻出一百塊錢放在謝淮面前:“這個月的錢先還你。”

謝淮沒接, 拿餐巾紙抹了抹嘴角的醬:“你如果周轉不開,可以不用著急給我。”

“周轉得開。”夏夏說, “每周做兩天兼職足夠了。”

謝淮把錢收了,夏夏忽然說:“謝淮,我能問你個問題嗎?”

“你家是不是有背景啊?”

謝淮一怔, 隨即彎了彎唇:“為什麽這麽說?”

夏夏問出了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:“那天在警察局你把櫃子砸了, 警察後來還和你道歉, 你怎麽辦到的?”

謝淮聽完她的問題後陷入沈默。

夏夏經過昨晚, 自以為和謝淮有些熟了, 問起問題來也沒什麽顧忌,但見謝淮這模樣,似乎她的問題有點冒犯。

她剛要說你不想回答就當我沒問過,謝淮開口了。

他嗓音因為刻意壓低而顯得沈啞:“我辛辛苦苦隱瞞這麽久的身份,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, 既然這樣我也不藏著了。”

“在我家周圍幾十裏,你去打聽打聽誰不認識謝淮?所有黑.道上的老大都和我稱兄道弟,他們每個月都要安排小弟來我家請安,我不開門他們不走,非要見我一面,見完還得跪在地上磕個頭喊我一聲淮爸爸。”

“我對警察說,你不給我道歉,信不信我一個電話叫來幾百號兄弟,直接開推土機把你們局子鏟平了。”

夏夏驚嘆道:“太厲害了吧!”

她一臉崇拜,眼裏冒著一圈的星星。

謝淮:“……這你都信?”

夏夏:“……”

謝淮無奈:“他辦公室墻上貼著年中考核表……”

他乏味地砸吧嘴:“淮哥是守法公民,我只是告訴他,如果他不給我道歉,我就坐在警局大廳哭,抹黑他的年中考核。在警局哭不管用我就打市長熱線投訴,還不管用我就去市政辦公廳門口哭。”

“他說可以按妨礙公務的名義拘留我。”謝淮嘲諷地笑,“我隨他便,只要他一天不道歉,這事一天沒完,拘留出來我繼續鬧,看是他名聲臭得快,還是我死得早。”

“他罵你什麽?”夏夏這下有點不懂了。

若說謝淮的氣性大,她給他造成那麽大的麻煩他只是動動嘴皮子威脅,蔡蕓背後說他那些話算得上是侮辱了,也沒見他發怒到需要摔椅子砸東西,她想不出來警察說了什麽話才讓謝淮動那麽大的脾氣。

“他罵我什麽無所謂。”謝淮淡淡道,“但別扯上我爸。”

夏夏楞住,她明白了。

老常市人說話很粗俗,那是一個地方特有的風俗,說話開玩笑三句不離父母,常年在那環境裏生活不覺得有什麽,但初來乍到的人聽起來完全是滿滿惡意。

警察一定是順嘴說了句臟話,而臟話裏牽扯到了謝淮的父親。

夏夏有些遺憾地問:“你剛才說的黑.道小弟都是假的?”

“你在懷疑什麽?”謝淮看著她,“淮哥看起來那麽像混黑.道的?”

“也不是。”夏夏看了眼他的鞋子,他今天又穿了兩萬八。

如果謝淮有那麽多黑.道小弟,穿這麽貴的鞋子也很正常,不然讓她怎麽解釋呢?一個穿兩萬八鞋子的人需要每天想盡辦法賺錢,去賣被子去送外賣,不知道的還以為謝淮和她一樣窮呢。

“這個啊。”謝淮擡起腳,漫不經心道,“淘寶十九塊九買的,有問題嗎?”

“你別騙我。”夏夏說,“十九塊九的鞋可不長這樣。”

論起對淘寶十九塊九鞋子的了解,夏夏可以說是專家。

謝淮這雙鞋子無論從質感還是外觀,別說十九塊九,一百九十九都不可能拿得下,價格再往高裏走她也沒見過,不好輕易下判斷。

“你這雙高仿……”夏夏想了想,“怎麽也得三百塊錢吧?”

謝淮笑了一聲。

夏夏不解地問:“我猜貴了?”

“貴得離譜。”謝淮起身,把摩托車頭盔扣到夏夏頭上,“走了,淮哥送你回學校。”

太陽升入東方的天空,映下一地燦爛曙光。

街上人流多了起來,一街之隔的建築工地陸續有工人上工。

謝淮騎上摩托車:“坐穩了。”

夏夏爬上後座。

她安穩地坐著,某一瞬間恍惚中覺得耳側空氣變得陰冷潮濕,手臂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。

她回頭望了一眼,工人三三兩兩結伴來對街吃早點,清一色五分褲白汗衫。

她剛剛坐過的位置來了一桌建築工人,正對著她的男人戴了頂寬沿圓草帽,微微上擡的帽檐下露出張方正的國字臉。他皮膚是常年面朝黃土被烈日映曬的黑黃色,鷹鉤鼻深褐色的唇,下巴上綴著叢小胡子。

清晨陽光不熱,夏夏目光抵著日光下那早點攤金光閃閃的招牌,刺目難當。

她下意識摟住謝淮的腰。

謝淮低頭看著女孩箍在他腰上那一截瘦削的手腕,彎了彎唇角:“我允許你摟我了嗎?”

遠處的男人低下頭吃飯,那股被人鎖定註視頭皮發麻的感覺消失無蹤。

夏夏搓了搓眼睛,覺得是自己眼花。

她稍稍松開纏在謝淮腰上的手,謝淮卻把車頭猛地一扭撞向旁邊的花壇。

夏夏嚇了一跳,連忙抱住他不撒手:“謝淮,你瘋啦?!”

謝淮在快要撞上去的一瞬間擺正車頭。

他笑得像惡作劇得逞的小孩:“摟完就放,有你這樣占便宜的?有種你就給我一直摟著。”

謝淮和夏夏夜不歸宿,回宿舍樓的路上遇到了姜景州。

姜景州:“昨晚給你倆發消息,你們怎麽都不回?”

謝淮手機到了警局就沒電了,他問:“查宿了?”

姜景州:“沒有,是伊老師讓你們今早去辦公室補考,昨晚我想通知你們提前背背手冊,她挺重視這次考試的,三次補考不過輔導員考核會受影響。”

謝淮沒反應過來:“我為什麽要補考?”

姜景州看著他:“謝淮你傻了嗎?校規二考三十六分你心裏沒點數?”

謝淮:“…………”

他轉頭盯著夏夏,姜景州說:“你看她沒用,她也沒及格。”

夏夏嘟囔:“我說了我不會,不讓你抄你非要抄。”

謝淮嘴唇翕動,瞪了她半天楞是沒說出一個字。

夏夏:“不過淮哥,我可以補救。”

她補考完自知一定會掛,回來跟趙珊琪借了本校規手冊背了兩天,有十足的信心下次一定過。

謝淮沒有絲毫欣喜和寬慰,他轉身朝輔導員辦公室走去,夏夏跟在他後面試圖挽回,畢竟謝淮現在不僅是她債主還是她老板,更是昨晚飆著摩托車在昌平區的馬路上救她一命的人。

“淮哥你等等我,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。”

……

伊美賢當輔導員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校規需要補考三次的人,她那冷心冷面之下都有些同情這倆人的智商,發了卷子也不監考直接出門了,把辦公室留給他們自由發揮。

夏夏用二十分鐘寫完卷子,殷勤地推給謝淮:“淮哥你信我,這次再掛我倒立拉稀,我直播吃.屎……”

女孩面帶真誠,謝淮卻想也沒想把她的卷子推了回去。

他對夏夏的信任已經消失殆盡:“我信你個鬼。”

他忍不住吐槽:“你的智商到底是怎麽考上南大的?高考作弊了吧?三十六分?我就是用屁股思考,用腳趾答題分數都比你高。”

“還直播吃.屎?”謝淮冷漠地說,“別想從我這騙吃騙喝。”

夏夏:“……”

謝淮和伊美賢杠上的事情,夏夏一個星期後才聽說。

事情的起因是謝淮的校規考試又掛了。

校規考試牽扯到輔導員的評優。謝淮一考四十八分,二考三十六分,三考二十九分,極大程度上抹黑了伊美賢的考核評分,這對她一個完美主義者來說簡直是罪不可赦。

伊美賢在輔導員裏出了名的脾氣差,學院裏從沒人敢招惹她。

據說那天早晨她在辦公室動了大怒,把謝淮罵得狗血噴頭,隔著幾間教室都能聽見。

伊美賢罵累了坐下喝茶,嗓子沙啞:“你不會做你也不會抄夏夏的嗎?我都離開了你也不會抄?不開竅的豬腦子,我教書這麽多年,還是第一次遇見你這麽蠢的學生,真是蠢貨他媽給蠢貨開門,你簡直蠢到家了。”

謝淮被她罵一句兩句可以,罵十句八句也能忍。

可被她指著鼻子罵了一個小時,就也些惱了。

謝淮惱怒時的神色和平時沒什麽兩樣。

他看著伊美賢,嬉皮笑臉地笑:“老師,我保證,你是第一次遇見我這麽蠢的學生,也是最後一次。”

當時在場的人聽到他說這話都以為他是在哄伊美賢,直到過了一個星期後才明白他那句話背後的含義。

——一星期內謝淮又補考了五次,每次卷面寫得整齊滿滿,分數卻從不超過二十。

伊美賢緩過味來氣笑了。

她沒力氣罵謝淮了,而是用辦公室的打印機印了一百張試卷,摔到謝淮面前:“喜歡做卷子是吧?喜歡做你就每天都來做一張,直到你能及格為止。”

謝淮半句也不頂撞她,笑得不羈又輕佻。

從那以後他每天早上必定光臨伊美賢的辦公室,胡編亂造做完一張卷子,然後才去上課。

這事看起來簡單,堅持下來卻需要相當強悍的毅力。

一開始伊美賢還興致勃勃,她以往都是九點上班,為了和謝淮較勁硬生生提前一個小時,就為了坐到辦公室給他監考。

她早起了半個月,眼圈烏黑,睡眠極度不足,最後實在受不了,把辦公室鑰匙交給姜景州讓他監督。

姜景州白天上課晚上還要處理學生會的瑣事,早起一個星期後也煩了,直接把鑰匙丟給謝淮讓他自己去開門。

謝淮每天七點起床,有條不紊收好上課要用的東西,七點半到伊美賢辦公室做卷子,八點半做完去上早課。

他像個定時鬧鐘一樣,每天準時出現,風雨無阻。

伊美賢早上上班時心情洋溢,可每當看到謝淮擺在她桌子上的試卷臉總得沈下來幾秒。

謝淮有時起晚了來不及在食堂吃飯,就打包到她座位上一邊考試一邊吃早餐,有時是包子,有時是餡餅,有時是油條,吃完的塑料袋朝垃圾桶裏一扔,她早上開門辦公室裏一股油味。

伊美賢幾乎要被他折磨瘋了。

這天早上伊美賢推開辦公室的門,屋裏清爽沒有味道,謝淮的卷子照例擺在桌面最顯眼的地方。

在卷子旁邊,放著一杯溫熱的紅棗豆漿。

伊美賢當了這些年輔導員,明裏暗裏也收了學生不少禮,她下意識覺得這是謝淮在向她求和,但她還是第一次見送禮送得像謝淮這麽磕磣的。

——一杯紅棗豆漿,三塊五毛錢。

她心裏嫌棄的同時又有點得意。

幾年難遇的問題學生也沒看起來那麽刺頭,管教起來不費吹灰之力。

學生會的幹部很喜歡到她辦公室玩,下了早課後三三兩兩聚過來閑聊。

伊美賢眾星拱月般坐在學生中間,有一搭沒一搭和他們聊天,她眼睛瞥到那杯紅棗豆漿,嘴巴有點幹。

她插上吸管,剛喝了兩口,謝淮鬼一樣出現在門口。

他懶散地倚著門框,眸子漆黑,唇邊掛笑:“伊老師,我豆漿忘了拿。”

屋子裏的學生紛紛看向伊美賢手裏的豆漿杯。

伊美賢:“……”

謝淮盯著她的手看:“啊,已經被您喝了嗎?那算了。”

他頗有些遺憾。

伊美賢被這麽多學生看著,面子上下不來,尖著嗓子說:“……別算了啊,來,我把錢給你。”

這時候但凡懂事的都該接一句:“不不不,哪能要老師的錢啊?”

謝淮顯然沒有懂事的自覺,他慢悠悠走進辦公室。

“三塊錢而已,按理來說不該讓老師掏錢。”他笑笑,“但您是位嚴於律己、兩袖清風的好老師,我怕您拿學生的東西,心裏過意不去。”

伊美賢掏出錢包,裏面只有一百元的整鈔,她面色難看。

謝淮翻了翻自己的包,找出一把做生意收的零錢零零散散擺在桌上。

他安慰伊美賢:“老師別擔心,我找得開。”

傍晚六點的天光昏黃,照得女生宿舍半明半暗。

趙珊琪在用電煮鍋煲粥,鍋裏氤氳起層層白氣漫散在空氣中。

祝子瑜笑得仰在椅子上:“我真是服了謝淮,別人對伊美賢有意見也就背後吐槽幾句,他是怎麽做出這種事的?聽說謝淮走了以後,伊美賢在辦公室臉都氣綠了。”

趙珊琪聽到她說謝淮,轉過頭來:“謝淮他也太孩子氣了。”

她問安靜在旁沒插話的夏夏:“夏夏,你和謝淮熟,知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啊?”

夏夏在位子上做英語作業,聞言停下筆:“謝淮應該什麽也沒想。”

她覺得趙珊琪說得對,謝淮就是孩子氣,也只是孩子氣,他不是第一次挨伊美賢的罵,卻是第一次和她對著幹。

夏夏覺得是伊美賢戳中了謝淮的點,就像常市警局那位警察一樣。

伊美賢不是罵他考得差,她罵他蠢,連抄答案都不會。如果這事反過來,謝淮抄答案被逮住挨罵,他估計一聲都不會吭。而在這種情景倒置下,是個人都會有點脾氣。

——抄答案的人你不罵,卻來罵一個自己做題的。

謝淮就像個孩子。

他一身難平的少年棱角,有些事毫不在乎,有些事卻很較真。

蔡蕓從外面回來,三人知道她和伊美賢關系匪淺,不約而同停止了剛才的話題。

蔡蕓把幾張表格放到夏夏面前,冷淡地說:“貧困生助學金申請,填完給我。”

夏夏拿起那幾頁紙看了看,要申請貧困補助的流程很麻煩,首先需要貧困自述,戶籍地政府部門蓋章證明,最後輔導員會和家長聯系,有時還要走訪家裏確認情況是否屬實。

夏夏把表還給蔡蕓:“我沒說要申請補助,留給別人吧。”

蔡蕓神色嘲諷:“夏夏你裝什麽啊?窮得都揭不開鍋了,還在這打腫臉充胖子呢?”

夏夏表情淡淡的:“嗯,你說得都對。不過我揭不開鍋也不會去偷你家大米,少替我操心了。”

蔡蕓:“隨便你。”

她冷笑:“忘了你跟你說,我剛才在樓下遇見你那民工親戚了,他有事找你,讓你下去一趟。”

夏夏不解:“什麽民工親戚?”

趙珊琪見她倆快吵起來,連忙插話:“昨天晚上我和蔡蕓出去吃飯,在校門口遇到一個民工打扮的男人,他拉住一個人就問認不認識夏夏,他說是你親戚,我就把你電話給他了,他沒聯系你嗎?”

夏夏眉宇間全是困惑:“我家沒人在南城。”

話音剛落,她手機響了,來電是陌生號碼,歸屬地在常市。

她隨手接起。

對面是個男人,聲音粗啞,嗓子眼裏似乎粘著稠稠的痰咳不出來:

“我就說那天沒眼花,夏夏,你讓我找了好久啊。”

那聲音剛一進耳朵,夏夏的腦子轟然炸開,握著手機的姿勢僵硬在那裏。

遠處斜陽落山,遁入層疊的山影之中。

天際只剩雲藹與赤色霞光,渾渾纏纏交融在天與山的縫隙中。

夏夏手機沒拿穩,啪嗒掉到了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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